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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镇,城镇大厅,拉玛如往常一般走进了他豪华的办公室门前。以往的老人总是恪守著自己的原则,每日都很早地赶到这里处理日常的公务,但由於某种原因,他今天早上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熟悉的木门,表面被清洁人员擦得整洁而干净,甚至能够如镜子一般,反射著镇长那依旧整齐的贵族式衣服,以及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苍白头发之下的憔悴的脸——最近这两天,为了暗中弥补自己的把柄,他前后忙了两晚,却依然不能把自己过去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部抹除干净,而据隱秘的情报称,帕米尔派来的使者马上就要到达这里,如果让对方看出了什么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他並不想尝试,公国歷代以来最强势议长的怒火是什么样的感觉。
与亚斯奇斗爭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些必要的措施之外,他的眼光已经完全放到了对方的身上,由於对方对自己的了解非常深刻,亚斯奇非常轻易地就弄到了大量对他不利的证据——虽然两人从很久以前就再也没有打过照面,自己也不能肯定对方究竟知道了多少,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亚斯奇肯定是有能力做到这些的,他就是那种天生有组织能力的人,看他顷刻间召集起来的「同伴」就知道了。
所以当他发现有一股势力侵入到风花镇时,想要反抗却为时已晚。
凭藉他多年的从政经验,那股势力绝对是对公国极其不利的一些人,他们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风花镇的各个角落,甚至是法师议会与战士之家中,然后在无意间向他展示著他们每个成员能力的强大,以及他们背后势力的威能。向反抗组织投入过多兵力的拉玛,几个回合之后就在他们的面前败下阵来,但作为一个天生擅长顺应局势的人,拉玛自然懂得这个时候应该怎样做,所以在与对方的头目进行了一场「平等」的交流之后,这个做惯了山大王的老人就在对方的威慑之下妥协了。
然后,对方就在拉玛的协助下,在公国的大后方扎下根来。对於当时公国即將遭遇的命运,拉玛本人是无法预知的,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以及他所承担的风险,所以为了巩固自己在风花镇多年的地位,同时也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拉玛不得不將这个危险的炸弹掩藏了起来,在將风花镇外的山贼势力继续「夸大」的同时,暗中为他们提供协助,以进行某些不知名的任务。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中,虽然他与对方所在的山贼集团依然保持著一些基本的联系,但本著天生的谨慎心理,他和对方的所有联系都是单线的,除了那个他的心腹手下以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而就在前天晚上,那个心腹已经被自己亲手活埋了。
除了那个一直居住在山顶不问世事,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命运编织者的那个女人之外,直接知道自己罪证的人应该都死了,而老人自认是不敢对那个一直以来自称是风花镇图书馆管理员动什么手脚的,但他也有自信,对方不会过度地插手世俗的事情,所以在经过他縝密的思考之后,他尽量地將可能与自己搭上线的所有暗中势力都清理了个干净,並且將自己的家属也安排妥当,这样即使在最坏的设想里,那股庞大的势力发现自己的异常,想要杀死自己的话,至少自己能够死在一个体面的阳光之下,留下一个好的名声。
然而,法师议会那边还是不稳定的。
希望那股势力在法师议会中的人,能够扛得住对方吧......老人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然后看著自己的双手——为了保密,这两天暗中的事情,几乎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亲力亲为的,自己这双老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的鲜血,不过也罢,反正早年的时候为了上位,这双手已经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了,现在再泡上一层也没什么,只是每次做完这些事情,回头再想起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些许的不安,以及一丝淡淡的......疑惑感。
做了这么多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人晃了晃脑袋,將这些无谓的感情拋诸脑后,然后用那双枯瘦的老手推开了面前的门,同时换上了平日里固有的稳重面容,这副属於政客的特有面容是他多年的锻链下形成的,除了能够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以外,或多或少对自己的內心的波澜,也有一些安抚的作用。
不过下一刻,这种自我安慰就再也没有丝毫的用处了。
依旧豪华的镇长室內,摆满奢侈物件的古旧木架与精致的盆栽依旧整齐地放在办公桌的左右,清晨柔美的光线,从门对面的大型落地窗的外侧照射进来,给华丽的室內带来了一丝温暖,但看著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拉玛丝毫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温暖的感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他临走的时候,门窗应该都是封好的。
「金......」他干咽了一口,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身华丽的金色法袍的高大男子没有回答,表情也因为他肃穆的坐姿而掩藏在他稍稍低下的面容中。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坐在原镇长位置的高大法师没有任何的动作,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那个看到他的老人手脚发颤,想要悄悄地退到门外的时候,肃穆的男子终於抬起了头。
那双浓眉之下的眼中,有金色的光芒在泛滥。
「你......你要干什么!」多年锻链下来的镇定功夫,似乎在高大男子的威势前毫无用处,老人的音调也因为剧烈的颤抖而上下波动起来:「难道你,难道你......」
男子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带著金光的双眼注视著他。
「不,你不能这么做!」终於想起了传闻之中,这位七人议会成员之一的行事作风,极度恐惧之下的老人大喊起来:「我是无辜的!你没有证据这么做!你没有权力......对了,你没有权力!」
「我是风花镇的镇长!是埃尔尼菲亚公国的正式官员!即使我有罪,我也应该在法庭上接受审判!而不是......你的审判!」
高大的男子缓缓地从桌后站了起来。
「法师议会是中立的组织!你们不能隨意插手公民的生活,更不能插手国家的事务!」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声嘶力竭:「你不能就这么......」
他的话音停止了。
风花镇的镇民们,在这一天的清晨时分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位於花舞大街中心的城镇大厅二楼,有一道如太阳一般的金色光芒从中爆射而出,那金色的光芒有如实质,將周围的建筑,盘旋的山道,以及漫天的花瓣上染成了一片金黄的顏色,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散去。虽然时间很短,但那太阳一般的光芒却异常明亮,它传遍了花舞大街,传遍了风花镇,甚至穿越了遥远的距离,直到小安契达尔山脉的山脚下,蓝山村的矿洞旁,都能看到那如同晨星一般的闪亮金光。
不久之后,风花镇的城镇大厅中就传出了消息,这个消息传遍了风花镇的內外周边,也沿著官方的渠道,穿过了遥远的距离,一直传到了公国的首都。
风花镇镇长拉斯卡玛沙特,在自己的办公室內被变成了一座金色的雕像,享年7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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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先谢谢你了大叔,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你们只管继续走就是了。」
风花镇北边的山道上,之前的马车已经离去了,段青与梦竹坐到了路边树林的阴影中,与背著大剑,看起来与平时气质大不相同的大叔交谈著。在之前与城卫队的对峙中,帕奇因为对方的威势和话中隱藏的含义而匆匆退却了,仿佛在他的心中,这个邋遢的大叔真的能够挡住他们所有人一般,而且他也觉得对方的话多半也是真的。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吧。」大叔从地上揪起了另一根野草,用满是老茧的手揉搓了两下,然后叼进了嘴中:「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用逃亡了?」
「嘿!清醒一下,你们本来就不是逃亡的。」大叔拍了拍段青的肩膀:「只是现在的形势不明朗,所以让你们暂时......好吧,我承认,这对你们来说確实不公平。」
「我还没有逛完这个城镇呢。」一边的小姑娘適时地嚷嚷道:「而且还没跟榭拉大婶好好道过別......」
「唔......这样啊,那我就代替你说一声好了。」理察有些尷尬地挠了挠他的鸟窝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还有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啊?」小姑娘有些怀疑地接了过来。
「冒险团的成立书。」大叔闷闷地说道。
「什么?」梦竹大惊:「我们冒险团不是要因为人员不足而......咦?」
小姑娘跳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冒险团还没有成立?」
「是啊。」大叔补充道:「按照冒险者协会的规定,成立冒险团的人......都需要我们颁发的这个东西,以作为他们从事冒险工作的凭证的......」
「等一下!」小姑娘激动地指著对方:「你......你的意思是说,愚者冒险团之前根本就不存在?我们那几天都是在打白工?」
「別激动別激动,现在不是给你们了嘛,而且有了这个......你看,在这里,看到没有?这是我的特许签名,有了这个推荐之后,除非你们主动撤销,不然这个冒险团不会轻易解散的,就算是人员不够也不行。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的特权......」
「不错你个头啊!为什么要骗我们?」
大叔干笑了一阵,然后又挠了挠脑袋:「因为规矩啊。」
「当初你们要成立的时候,我承诺过给你们放水来著,但我只能在我的权限里面放水,直接取消冒险团成立时的考验任务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不过风花镇成立的冒险团一直是个零,所以......反正等你们以后干的好了,我还可以偷偷地给你们补回来嘛,比如像现在......」
「哇!原来你一直拖欠我们的工资还不算,还拖欠我们的成立时间......」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你看我都当你们的担保人了......」大叔推著双手:「而且......」
「你们在风花镇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通过一个考验任务的了。」大叔严肃地说。
「如此困难的考验任务,我真的是......算了,我不想说脏话。」段青摆了摆手,然后又瞭然地笑了笑:「不过......感觉很不错。」
又是一阵鸟鸣一般的吵闹之后,下一辆路经的马车从他们的身边经过了。理察与车夫解释了一番,然后就让两个人登上了车,幸亏现在的乘客还不多,车上还有空著的位置,不然的话,两个人大概要站著去下一站了。
「哦,对了,忘了这个。」分离之前,大叔再次拍著脑袋塞给段青一样东西:「这个是诺曼给你的。」
「这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是送你的礼物。」理察摇了摇头,然后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话说,我要不要也奖励给你们什么东西......」
「好啊好啊!」段青立刻点头如捣蒜。
「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带在身上,不然的话......」邋遢的大叔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把我的『碎星者』送给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段青的眼睛也跟著直了起来。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知道你不是使用这种武器的类型,而且......总之相信我,这把剑不適合你。这样吧......」
他说著话,解开了腰间的一根绳子:「这个是早年跟隨我许久的佩剑,我现在大概也用不到了,所以......就送给你吧。」
「就当做是......感谢你给风花镇所做的一切。」
他转过身,然后摆了摆手,沿著来时的道路向城镇的方向渐行渐远,並慢慢消失在段青目送的视线中。
「怎么了怎么了?」
已经钻进车厢的梦竹探出了头,然后被段青按了回去:「没事,我们出发吧。」
「嘁......」小姑娘撇了撇嘴,然后再次兴奋了起来:「这下好了!我们又可以重新以冒险团的名义接受委託了!」
「是啊,不过现在就我们两个人......」
「重新招人啊!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招几个强力一点的,靠谱一点的,嗯......就按微笑大叔的標准来怎么样?」
「在你的心中微笑大叔就是强力的人了啊?」
「当然啦,比你......呃,反正就是要强力一点的。」她挥舞著拳头:「然后看谁不顺眼就扁谁......」
「好好好,都依你,不过记得算好帐,然后把我的工资抠出来......」
吱嘎吱嘎的马车行进声中,段青与梦竹说著笑,逐渐远离了那个美丽而又悲伤的地方。某一刻他回过头,望著那个渐渐看不清轮廓的城镇,脑中响起的却是他临下山之前,那个名叫妮娜的小女孩罕有地话音。
「青山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呃,你那么想见到我做什么?」
「我想......听你讲故事。」
马车的摇晃中,他眯起眼睛,看著飞扬在空中的花瓣。
「哈,啊哈哈哈,我可不是整天给小孩子讲故事的那种叔叔......」
「冒险者......不都是有故事的人吗?」
「这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好吧,我会给你讲的。」
「等我回来以后,就给你讲......我自己的故事,冒险的故事,好不好?」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回过头,重新將身体缩回了车厢之中。
我会回来的......嗯,大概吧。
在他们的马车的上方,有一道金光从远处的山上亮起,然后顺著他们前行的方向,瞬间射向了远方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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