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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仰见到夏时雨的时候,她正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拎着最大号的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直把她的腰背压弯一截。
时值初春,傍晚的空气中浸润着潮湿的凉意,街道上多是未褪尽冬装的行人,衬得裹一件薄风衣的她格格不入。
风衣看起来没有好好打理,折痕毕现,领口一节立起,一节内折,显得领口周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或许也不能全赖衣领,她似乎本就没仔细梳理这头长发,一张脸都被碎发遮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她拖沓的步伐,整个人像具游魂在街上飘。
还需要他动手么?陆仰嗤笑。
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死了。
一想到情报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夏小姐,如今落到了这副田地,陆仰就一阵惋惜——
他还是来迟了,没能见到她是如何堕落至此的。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了结她的机会。
陆仰利落地从埃尔法里钻出来,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来往行人都因他的汹汹来势而侧目,偏偏这位主人公似乎毫无察觉,继续用她的板鞋和水泥地摩擦。
反应迟钝些也好,陆仰闪近她身侧,压低声音:“不想死就和我走。”
料想中的尖叫和逃跑没有出现,对方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拖沓着半死不活的步子向前。
出师不利,陆仰有点儿丢脸。
他上前一步,强行堵在她面前。
夏时雨不得不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
这一眼,倒是勉强把她的脸看了个大概。
久不见天日的惨白脸色,毫无血色,嘴唇也是吝啬的一点粉,整个人丢进水里淘两下都涤不出个颜色,活脱脱一只小女鬼。
陆仰甚至觉得,自己还很没出息地打了个寒颤。
是人是鬼重要么?
反正自己这些时日,早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人鬼同途了。
这么想着,陆仰也懒得和她耽误时间,伸手环抱着她将她挟至车边。
怀里的人好似当真只是一份货物,过分顺从地任他带着走。
这就衬得陆仰此刻的严肃神情颇为小题大做。
你叫一声,叫一声我就放过你——
然后追你。
预想中肾上腺素飙升的戏码并未发生,夏时雨像一尾无骨鱼,滑溜溜地从他的臂弯漏进车里,整个身子在座椅上蹭了一下,便滑落至脚垫——
然后就这么在脚垫上躺下了。
躺下了?!
电动车门自动关闭,陆仰神情复杂地看着脚边这一滩无脊椎动物。
夏时雨没有睡,一双眼平静地睁着,指尖还勾着她的宝贝塑料袋,看起来似乎是塑料袋太重,带着她惯性下滑。
她斜躺在地,霸占了整个中部地面空间,一张脸掩在阴影下,只露出一截尖下巴,和安静的一双唇。
陆仰想起了网上那句“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
没有比她更适合这句话的人了。
“你是有什么病吗?”
陆仰这话毫无关切之意,纯粹只是好奇这种随地躺倒的人,是不是确实身体机能上有一些问题。
“嗯。”夏时雨开口了,声音沙沙的,但不哑,并且毫无感情起伏,“我的药快吃完了,明早约了医生拿药,来得及吗?”
陆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最后几个字的意思是——
大哥你有事快做别耽误我明早拿药。
“什么药?”陆仰问。
“盐酸舍曲林。”
他低头,在手机上搜了这个药。
得到答案后,陆仰放下手机:“我不是问你脑子有没有病,我是说你身体有没有病。”
夏时雨躺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
结果是:“不知道。”
陆仰:“没体检过?”
“哦。贫血,低血压,低血糖……”
“行了。”陆仰轻踢了她的脚一下,不是很想听她报菜名。
合着没什么大病,就是脑子不好使带来的一系列并发症。
Mpv在他的示意下平稳上路,陆仰躬身,把这滩东西从地上捞起来。
动作粗放了些,不小心给她的脑袋磕上了扶手,她倒也一声不吭。
那么——
陆仰将她放上座椅,一手扼上她脖颈。
如预想中一样,依旧一声不吭。
夏时雨只是平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他。
不管他的手里握着的是她的脖子,还是一捧花,反应或许都一样。
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陆仰的手向下滑去,帮她扣上了安全带。
目的地是郊区的一幢独栋别墅。
早年间本地的富人热衷于在这爿定居,图一个大隐隐于市。谁料上头一番换代,城建开发的方向跑偏了,这地儿越来越荒,干什么都不方便,就算图个清闲景,去哪儿都比这没山没水的一圈枯树好。
大概去年,陆仰还听说附近有栋别墅租给人做实景密室逃脱,估摸着实在地儿太偏,没开多久就歇业关门了。
如果不是父亲陆长明去世,陆仰其实不太爱上这儿来。
而在料理完琐事的一周后,陆仰在这里独居了一个月。就在他打算两腿一蹬拉倒的那天,他咬牙给自己蹬下了床,拾掇拾掇,最终拐了个姑娘回来——
陆仰看了眼身边这具不明生物,比起姑娘,更像个女鬼。
也成吧,这么个深山老林的古旧别墅,不出个把个阿飘倒不合衬了。
陆仰实在看她手里的破烂心烦,一进屋,就弯腰夺下塑料袋,随手甩到一边。
一地零碎乒呤乓啷滚了出来,定睛一看全是一种东西,某东南亚产的硬质苏打饼。
夏时雨没有抗拒,也没有生气,她沉默地站着,连目光都没有往那堆零食飘去一眼。
明明一路上都死死握在手里。
看起来不是什么太好吃的东西,买自24小时便利店也便宜不到哪去。
陆仰没有耐心细究她这个怪人的怪癖,抓着她的胳膊往客厅走,顺手给她甩上了沙发。
果不其然,她的身体轻快地在沙发上弹了一下,然后便丝滑地滚落在地。
陆仰低头看着她。
他觉得以这种姿势诉说自己的血海深仇实在不雅。
比起居高临下,对牛弹琴更恰当。
“你能不能好好坐着。”陆仰问她。
夏时雨眨了下眼睛:“我努力吧。”
陆仰耐心地等她努力。
结果等半天后,发现她连眼睛都没再眨一下。
这显得对她抱以信任的自己很蠢。
靠。
陆仰弯腰,重新给她提溜上沙发,并且在她又要滑下去之前,及时把住了她的肩膀。
在他的蛮力之下,这滩非牛顿流体算是勉强定住了。
现在他们倒是可以坐着面对面说话了。
但前提是,他必须一直这么环抱着她,和她保持着不到半臂的距离。
这姿势和氛围好像不太对。
但鉴于怎么都比低着个脑袋对地面说话强,陆仰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仰问。
“不知道。”
不知道也敢和我回家?不怕我把你宰了?
哦,他确实想把她宰了,他想把夏为仕身边的所有人都宰了。
“陆长明认识吗?”他又问。
“不认识。”
“辉耀集团呢?”
“不知道。”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
陆仰捺住火气:“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好人。”
陆仰眉尾微动。
事情稍稍有趣了一点。
“还有呢?”他学着电影里的反派,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应该想杀了我。”夏时雨说。
“哦?”陆仰一双眼不由得睁大了几分,“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那你就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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