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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江城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路两旁的栀子树花香飘得整座城都是暖洋洋的。清晨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踩在地上的脚步不小心溅起栀子花瓣,颤巍巍的升起又落下。
我踩着点跑到班级门口,看着门牌上的高二三班,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教室里面各种声响相互交织,噪音在走廊上都能听的分明。我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来。看着周围的同学因开学第一天而异常兴奋。
“阿年,这儿”后排传过来的嗓音大到快盖过全班,不少的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我顺着目光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睛里,整洁的校服勾勒出他的身形。
穿透窗户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进来的人,紧张的手心微微冒汗。眼睛鼻子嘴巴,和五年前的他没什么变化。他似是有感应的朝这边看过来。我立马低头看着出汗的手心,面上维持住内心的慌乱。
从小县城到市中心,从初一到高二,从我到江入年。我把出汗的手心捂到脸上,想让自己冷静点。
假如我是一只小鸟,我会尽我所能用我的翅膀飞出名为教室的“牢笼”。又假如我是一只老鼠,我就会找一个隐蔽又干净的地方挖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当然这些都不行,这些都是无病呻吟。我本人是非常擅长逃避的,难解的题,麻烦的事,多余的信息都会让我感到烦闷。但喜欢江入年这件事,却能让我坚持五年。开学第一天,我也没想到竟和他在一个班级。
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温温柔柔的。他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对我们说:“我姓单,你们可以叫我单老师也可以叫老单,接下来由我带着各位度过最后的高中时光,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单老师刚说完,班级内瞬间喧闹起来,嘈杂声此起彼伏。“安静!安静!我还没说完呢,等会打扫完卫生我们就可以把座位排一下了,知道了吗同学们”。单老师看着乱糟糟的教室,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内心哀嚎,想逃离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打扫完回到位置上时,教室里也渐渐的安静下来,不过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声响。单老师扶着眼镜框走了进来,抬眼看了看教室周围,满意的点了点头。“来,同学们排位置了啊”
座位是沿着高矮顺序排的,单老师不愧是完美的男人,一丝不苟的头发,系着全扣的衬衫。就连座位也“完美”到不能有缝隙。我看看自己的新座位,再看看后面的位置内心叹了口气。
我的新同桌林岁安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男生,感觉比我还要内向,但是长的非常好看。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高高瘦瘦的。我把脸凑过去认真的对他说“同桌你气质不凡”。他呆呆的看着我,然后对我腼腆一笑。
开学没三天,我和林岁安的同桌友谊迅速升温。而在开学第一天就见到的江入年,现在就坐在我的后桌,只有在上课的时候能用余光瞄见他。他似乎忙的很,课间都很少能见到他。
然而,生活总是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个课间江入年终于不再出去,我歪着头偷瞄他坐的位置,好像是低着头在写什么稿子。突然他朝我看过来,四目相对。我正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才显得不那么突兀,他就已经先开口问我“同学你有修改液吗”我心虚的点了点头,把东西递给他。
“谢谢”
“不客气”
就这样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月,我和江入年的交流止于修改液那次。期间江入年主持过开学典礼,竞选过学生会干部,也和周围的人处成了好哥们。就连容易害羞的林岁安也能和他一起开玩笑。
而我,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江入年,比如前后桌围在一起聊天时我从不参与,又比如需要交流的小组作业也只是寥寥数语。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我在躲着他,他也几乎从不主动找我搭话。
语文课上,林岁安碰了碰我的手臂犹豫道:“你是不是讨厌江入年啊?”
“没有啊,怎么会”
回答当然是真心的,怎么会讨厌江入年,喜欢还来不及呢。
周五这天是我和林岁安一起值日。同学们都走了后,我百无聊赖的和林岁安聊着天。直到看见走廊上站着的人,脸色冷冰冰的盯着林岁安看,我搓了搓胳膊突然觉得有点冷。长的还挺帅,就是脸很臭。旁边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林岁安踌躇的看着我:“祝余……我……”
“没事,你先走吧,还有一点我来打扫”
林岁安用感激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跑了出去。
打扫完结束后,我提着垃圾袋悠闲的边锁门边哼歌,刚转身就看见江入年靠着门边的墙盯着我,我惊呼一声慌忙向后退去,吓我一跳。那个距离,在靠近点也许就能亲到。本来长的就比我高,还一直盯着我看。压迫感足到让我有一种想要逃跑的本能。思索片刻,我刚想迈出一只脚准备逃跑,他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手臂一伸拽着我的书包带子,语气不好的说:“跑什么”
我心虚的摇摇头
“没有”
“躲我?”
继续摇着头
“没有”
我想往侧边走,他抢先一步挡着,往左侧走也是,就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几次。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祝余同学,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我看着他因为夕阳而映的绯红的脸颊,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然后扯出笑容假装正经的说:“怎么会呢,咱们俩都不认识,哪来得罪这个说法”我眼神慌乱的望向别处,装作真的不认识的样子。江入年盯着我看了一会,无奈的说道
“走吧”
“嗯?”
“回家啊,你不回家吗”
“哦哦,我…我去扔一下垃圾”
扔完垃圾,我看见江入年站在校门口。双手插着裤兜单肩背着书包,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他脚边的栀子花瓣随风微微扬起又纷纷落下。我小跑过去,微微喘着气说:“走吧”江入年瞥了我一眼慢悠悠的道:“嗯”
我慢腾腾的走着,不知不觉的就落在了他的后面,盯着地上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前面的脚步忽然停住,我茫然的抬起头,江入年转过身看着我:
“我往右边”
我乖顺的点了点头:“嗯”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再开口说话时连语气都软了下来:“以后可不可以别躲着我了”。
我有点心思被戳破的感觉,只能尴尬的说“可以的”。
我站在路边盯着江入年的背影出神,看着他渐渐变小最后变成黑点不见。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就我一个人,爸妈不在家,阿姨也请了假。我慢悠悠的爬上楼,躺在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突然想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潼河中学算是这个小县城里师资力量最好的初中,一个年级两百多名学生,其中能去本市最好的高中---江临一中,占了四分之一。作为小县城最争气的初中,潼河中学的学生都是非常骄傲的。
我和江入年的故事就发生在初一。那时候的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正常的男生都喜欢女生。而我不是正常人,我喜欢同性。只不过在意识到自己性取向时,也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我一直觉得陆文会是我最好的朋友,便向他说了我所有的事情,坦白了性取向当然也包括我喜欢江入年。他满脸的不可思议。虽然嘴上说了不介意,但也能感觉到他有在渐渐的疏远我。
江入年是在开学一个月后转到我们班的。那天太阳很大,天气却一点也不热。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打着黑色领带,出现在班级门口。班主任带着他走进教室,指了指我后面空着的位置。
我眼睛直直的盯着江入年看,觉得他就像是城堡里来的小王子。而这个从大城市转学来的小王子瞬间在整个年级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当然,这些浪花中也包括春心萌动的我。我有时总会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从未心动过的我,可能也不会想到未来几年间,这份喜欢将会是困住我的牢笼。
一到课间,走廊上满满的都是人,都是围着要看江入年的小迷妹。作为离他最近的前桌,自然也收到了很多小迷妹的情书,不过不是给我的,是让我转交给江入年。看着后面孤零零坐着的江入年,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心疼他。
“同学,江入年是你们班的吧,可以帮我把这个给他吗,我请你吃雪糕”
“帅哥,帮我把这个给江入年,谢了”
“给他,不给小心我揍你”
…………
好吧作为一只小信鸽,代她们给江入年送情书便是我最大的使命。
回到教室,我把手上的一叠手写信放在了江入年正要写字的书上。他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她们给你的”
“谢谢”说完他就把那一叠放进了桌肚里。
还怪有礼貌的。就这样当了几天的小信鸽,可能是新鲜感过了也可能是得不到江入年的回应,渐渐的她们也不再来了。信也少了许多,而我终于也要完成了我的使命。
可能因为送信的缘故,我和江入年的关系也发生了点小变化,他也不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偶尔也会主动和我一起聊天。而我,也因为和他渐渐交流中,越来越喜欢他。
路潇潇是我们班的班长也是初三年级主任的女儿,每天上学都会圈个丸子头,皮肤很白,看着活泼又可爱。她和那些胆大的小迷妹不一样,她是一直默默喜欢着江入年。
而正因为那天自习课我上厕所迟到,她站在讲台那里看着我说:“班主任说了,迟到的人要记名字,你先回位置上去吧”。我只好应着大家的目光回到位置上。
所谓的记名字也就是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等着老师来审判。作为一个从来没犯过错误的好宝宝,心里难免还是焦虑不安的。
我看见路潇潇用粉笔毫不犹豫的写下我的名字。很疑惑,我的名字应该没有那么长。路潇潇转过身站在了那行字的旁边看着我。一瞬间,安静的班级瞬间吵闹起来。我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脑袋嗡的一声,耳朵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们的眼神我却能认识,是嘲讽是惊讶是恶心。
祝余是同性恋,喜欢江入年。
我看着黑板上的字迹慢慢变得模糊。他们在笑什么,我知道了。因为我是同性恋,因为我喜欢江入年,因为我是神经病,因为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抬头往陆文那边看去,他却一直低着头。
我僵硬的坐在位置上,拼命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也不敢去看江入年的反应。其实也不用看的,他好像不在意班级里的任何举动,而是迎着全班人的视线,走上讲台直接用手擦了粉笔留下的字迹。过了一会,班级里讨论的声音终于小了很多,但还是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
这件事发生后,没过几天江入年便转学走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也慢慢被大家遗忘。只有我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遍遍提醒我不要忘记。那时候走在学校的路上,总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班级里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大家如避蛇蝎一样避着我。这或许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典型事例。
那个时候爸爸的生意正是低谷期,家里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气氛,一到半夜客厅总是能响起杯子碎裂的声音。我听见妈妈的声音
“你有什么用啊你,你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我是废物?我一事无成?要没有我,你和小余能有现在的生活吗?”
嘭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碎了。妈妈尖叫一声,我立马打开门,跑过去抱住了坐在地上抽泣的妈妈。爸爸看着抱成一团的我们,揉了下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打开门出去了。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脚掌的痛感一遍又一遍刺痛着神经。太着急了,拖鞋没来得及穿。我把妈妈安抚好,一边忍着痛一边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
有人说家是每个人的城堡,也是人们现实生活中的理想国度。或许说出这些话的人,并不会懂得深夜失眠辗转反侧的我们。
我想如果爸爸生意兴隆,也许我就会拿着第一名的试卷寻求表扬。那个时候饭桌上一定会是其乐融融的。我们会是最幸福的家庭。但现实生活给了我当头一棒,不过没关系。我也可以在第二天的饭桌上对他们说,爸爸妈妈,我考了第一名,你们不要吵架,你们要天下第一好。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江入年。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记得七年二班发生的事。这个从开学就让我提心吊胆的事…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爸爸妈妈也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我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他们,天气冷了让他们注意保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我的暗示,抽出时间回来看看被他们遗忘的祝余同学。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裹了裹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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