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tart-
正值春分,县郊忙于春种的农户脸上个个油光透红,萧条如颍州地界,也随着一夜间抽条出的新绿枝芽,萌生出几分朝气与希望。
县令府,西南偏院,一枝杏花伸出院墙,春风吹来,便抖落半身缤纷。
绿烟匆匆端着热水从树下走过,粉白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飘荡而下,恰好落在盥盆中,激起几分涟漪。
曲瑶兮闲适地倚坐在窗边的小榻上,青丝如缎般垂落在旁,她任凭微风吹拂那发丝,仰着一张芙蓉面怔愣地盯着窗外的风景。
绿烟抬脚进门,便瞧见自家小姐这样一副枭枭袅袅的模样,窗外的春花都沦为了陪衬。
“小姐,奴婢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开着窗坐在榻上发呆,会染上风寒的。”绿烟边念叨边放下盥盆,帕子绞了水后就要给自家小姐梳洗。
曲瑶兮不紧不慢地闭上眼,任由绿烟摆弄。
“绿烟,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语气里透出些许无奈,只是那宛如莺啼的嗓音,像是撒娇般,让人听了只觉浑身酥软。
绿烟给小姐净手的动作重了几分,但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她自小服侍小姐,自是知道小姐长久以来的心结,只能宽慰道:“小姐,在颍州待着也挺好的,有杨公子在也不用担心陈氏的小动作。”
曲瑶兮是颍州县令曲翰珍的嫡女,母亲杨氏无子且早亡,而陈氏则是靠着生了儿子从妾室被抬正。
初时,陈氏还会做些表面功夫,后来渐渐显露本性,越发嚣张跋扈,不仅日常克扣用度,还经常使唤绿烟去做些粗使婆婆的差事。
曲翰珍也是被吹了枕头风,对后宅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曲瑶兮幼时还会怪她父亲薄情寡义,后来绿烟差点被贱卖出去,她才学会收起那些叛逆心思,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讨她父亲欢心。
当然,父亲态度的转变也多是看在杨家少爷的面子上。
陈氏一向看父亲的脸色行事,见状也只能收起先前的恶劣作态,陪着她一起演母女和睦的戏码。
“小姐,今日老爷一早就出府了,看着挺着急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绿烟娴熟地挽起一侧发髻,拿着头饰左右摆弄着,顺便提及早上从前院小厮那打听到的消息。
曲瑶兮涣散的思绪微微收拢。
她打量着倒映在铜镜里的面容,虽然模糊,但也难掩姝色。
缓缓轻笑了下,整张昏暗的铜镜霎时亮堂起来,如一池春水荡漾。
绿烟也看呆了去。
如玉的指节迤迤然抚过角落里落了灰也难掩精致的钗盒,曲瑶兮不经意地道:“绿烟,今日就戴这个吧。”
绿烟认出那是杨公子在小姐及笄时送的钗子,纯金打造,顶端更是用玛瑙石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尾端流苏似孔雀翎羽一般轻坠着,平添几分灵动。
这钗子看着就价值不菲,听闻还是杨公子攒了一年的月奉专门找匠人打造的。
只是当年小姐虽然收下了这份重礼,却也从未戴过,不知今日怎的就要戴了。
绿烟虽不解,但也习惯性的没多问什么,毕竟她家小姐做事自是有她的道理。
小心地取出金钗给小姐戴上,绿烟激动地望着曲瑶兮被翠绿的玛瑙石点缀得更显贵气精致的面庞,止不住地赞叹:“小姐,就算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曲瑶兮眼眸含笑地摇摇头,轻弹绿烟凑过来的脑袋,打趣道:“好了,脸都快被你盯出窟窿来了。收拾一下,我们待会去西街。”
西街茶楼。
一位身着巡检司服饰的清俊男子正端坐在二楼窗口边。
他不停向外张望着,手里的茶盏已经空了三次,正当他举起茶壶就要倒第四盏时,突然听闻街角响起细微的骚动声。
猛然抬首,杨少康一眼就瞧见了街角那抹熟悉的身影。他随意擦了擦茶水沾湿的嘴角,整理了下仪容,就飞也似的往楼下奔去。
穿过人流,离得近了,杨少康才看清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虽然那人戴了顶白色的帷帽,但凭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百米之外的她。
只见头戴帷帽的窈窕女子正和丫鬟一起,在一家卖布匹的店里仔细挑选着。
那女子并没有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倒是女子身边的小丫鬟察觉到了什么,气势汹汹地将人挨个瞪了回去。
杨少康看见那布店的老板就算被瞪也止不住偷看曲瑶兮的样子,胸膛里顿时燃起了一团火。
他二话不说来到布店门前,从腰间抽出巡检司的令牌,朝着店主人命令道:“今日巡查你家的店,一会有人过来审查,现在赶紧把门关了。”
店铺主人没想到今日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着急忙慌地连连赔罪,还从衣袖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来,想要塞给杨少康。
杨少康虽然嫌弃地直皱眉头,但也没拒绝孝敬给他的银子,只是不耐烦地摆手道:“明天就可以正常开门,今天必须把门关上。”
店主人无法,挨个给铺子里的客人赔罪后把门关上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周围的店铺和行人也都噤若寒蝉,能走的就赶紧走了,生怕再触了这位巡检司官差的霉头,惹祸上身。
曲瑶兮自是也看见了外头的男人,但她却像是没认出对方一般,直接带着绿烟从杨少康身边走过。
绿烟也是有样学样,主仆二人似是与这位官差素不相识,转身就进了街角的小巷。
杨少康在原地视察了会,才跟着也钻了进去。
寂静的巷子深处,只有一道素色的身影亭亭玉立。
杨少康走近后,先前威风凌凌的样子不再,毛头小子似的低声道:“小兮,这么久不见,怎么想起今个儿来找我了,虽然我每天都会在这喝茶,但没想到…….”
曲瑶兮转过身,抬手微微掀起帷帽的一角,露出了小半张雪白细腻的面颊。
只见她薄唇轻启,声若银铃般笑问道:“怎么了,少康哥哥,你不愿意见到我吗?”
少女的唇粉嫩光泽,特别是在帷纱的遮掩下,杨少康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张开开合合的小嘴上,浑身噌得冒出热气来,整张脸都微微泛红了。
“少康哥哥?”
少女略带委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才唤回杨少康的神智。
他赶忙摇头,焦急地又上前两步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我的意思是,今天你能来太好了,我正有事要找你。”
怕少女不信,杨少康继续解释道:“这一个月我怕是都没空来了,你要是想找我,就叫绿烟在杨府侧门那的树枝上系块帕子,我得了空就来寻你。”
少女闻言倒是有些紧张了,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少康哥哥,你是不是犯什么事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事,要有什么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去找爹爹。”
杨少康虽然知道就算出事,曲瑶兮的父亲也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听到心尖上的人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他还是心口发热。
他鼻尖嗅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杏花香,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小兮,你别担心,我只是去处理一些……家务事。”
少女显然不太相信,低着头扭捏着步子,不太吭声了。
杨少康也知道曲瑶兮的性子,是一个倔强到可爱的小丫头,但他有些事也不好透露。
“乖,少康哥哥后面好久都见不到小兮了,把帷帽摘了让我仔细瞧瞧你最近瘦了没有,小兮也想好好看看哥哥吧。”
少女似是不太好意思,帷帽的薄纱垂落在手中,被葱白的指尖轻轻绞了绞,最后妥协道:“好吧,但是只能一会会,千万不能被绿烟发现,她会生气的。”
杨少康一得到应允,就迫不及待抬手摘下了少女头上的帷帽。
他才不会理会一个丫鬟的意见,也就小兮善良,会这么在意一个仆从的想法。
帷帽滑落,先映入眼的就是那根他再熟悉不过的孔雀钗子。
金色的钗柄没入墨黑的发髻中,钗头的孔雀振开羽翅华美异常,而尾端垂落的流苏微微摆动,更显孔雀活灵活现。
然而,钗美,人更美。
如此精巧的孔雀在曲瑶兮如玉的面容下都瞬间失了光彩。
初看还觉得合适,但细看之下金钗总少了几分韵味,反倒轻减了美人的灵气。
杨少康欣喜若狂地看着曲瑶兮,厚大的手掌一寸寸抚过钗头的孔雀,像是在透过它抚摸曲瑶兮柔美的面颊。
“真美。”杨少康呢喃着,随即目光火热地盯着曲瑶兮那双秋水似的眸子,热切道:“小兮,我当初打造这钗子时就在想你戴上它该有多美,只是没想到,这样的钗子依然配不上你。”
曲瑶兮直望进男人热切的眼中,粉嫩的唇角微抬。
她害羞极了,连连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垂眸道:“少康哥哥,这支钗子已经很好了,小兮之前一直都舍不得戴它。”
“不,小兮,我以后一定会送给你更好的!”杨少康手里落了空,心也跟着翻涌起来,“只要抓住这次机会,我们杨家一定能更进一步!到时候、到时候我就…….”
“娶你为妻”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曲瑶兮打断了。
“不行的!”只听她义正严辞、语气坚决,“我不能再占少康哥哥便宜了!”
少女连连摆手,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杨少康知道小兮的禀性,看着散落在少女脸侧的孔雀流苏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那幅可爱的样子,让他心中更生怜爱。
他索性心一横,拿出早上新得的玉佩递到少女面前,郑重说道:“小兮,今日有一位京城的贵人造访颍州。他虽然也是我们杨家的人,但是他们家已经从本家分出去很久了,关系并不亲厚,如今来寻本家是有要事相商,这块和田玉就是两家往来的信物。”
少女瞧着面前成色润泽的美玉,怔愣片刻后,终于喜笑颜开,“太好了,少康哥哥,这样你就有机会去京城发展了!”
杨少康也很是得意,看着曲瑶兮的眼中全是野望。
“只可惜这位贵人不会武,文雅得很,是个只喜好诗词歌赋那些没用事物的,说话也文邹邹的,累人得很。”杨少康语气中暗含嫌弃,想来是看不上这位京城来的文人墨客。
却又不得不巴结人家。
曲瑶兮笑得眉眼弯弯,面露崇拜之色,夸赞道:“少康哥哥好厉害啊,比京城来的人还要威武呢。”
…….
杨少康走后,小巷又恢复了本来的寂静。
曲瑶兮脸上纯真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但她面色也不像往常那般漫不经心。
破天荒的,她嘴角浅笑带着几个小梨涡,透露出几分真切的欢喜。
绿烟瞧见自家小姐久违的笑,有些惊讶,猜到小姐肯定是有所收获了。
她帮对方稍稍整理了下衣裙,又将帷帽戴了回去。
“回去吧,今天真是…..收获颇丰。”曲瑶兮语气轻快。
-content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