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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铮”的几声脆响,院中忽而暴起数人,拔剑出鞘便直奔纱帘后的江朔而去。
是金家队伍里迎亲的人!
这群人显然有备而来,分工极为明确,但目的却只有一个——江家秘宝水龙珠。
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打得猝不及防的人群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迎敌还击。刀光剑影之间,场面一时混乱。
江朔在贼人出声的那瞬间便抽回了手,面上依旧冷淡,并不为自己安危担心,只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其中,又在跟随金家而来的生面孔上停留得最久。
场上的打斗也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之前喊着要取水龙珠的贼人已伤亡了大半,可仍有负隅顽抗者坚持。这群人的剑术不过中上,速度却极快,虽被人从四方围堵,却仍能拼杀出一条间隙,护着动作最快的那个冲了出去。
那人足尖轻点,旋身从众人顶上略过,快到只剩一缕残影。谁也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裹着剑意破开纱帘,又锋势不改地刺向江朔。
江朔两手交叠,又自然垂放在身前。她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眼底更是淡漠。此刻微眯着眼打量人的模样,像极了神庙中那被人虔诚供奉的尊尊白玉造像,无喜无怒无慈悲,视万物为刍狗。
眼看江朔就要遭袭,不知从哪里冲出个穿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从地上捡了把剑便反身迎击。不过几瞬工夫便已过了十数招,只是动作算不得熟练,险之又险地将人牵制住。
江朔难得诧异地抬了抬眉,身后的侍女也悄无声息地将搭在腰间软剑上的手撤了回去,再度回复敛目侍立的姿态。
其他人这会也赶了上来,又是一阵兵器相撞的声音,总算是将这群贼人全部击毙。
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此刻在场的所有江家人,包括江芷玉在内,全部跪伏在地,丝毫不顾及还在一旁围观的金家人,和地上尚有余温的脏污的血迹。
“神女……”
江芷玉脸色惨白,两手撑住地面,赤色霞帔沾了污迹,顶戴的凤冠也已有些歪倒。这会正垂着脑袋,低声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都是她的错……
是她带着金逸和金家人过来的,也是她几番恳求才让江朔出现在外人面前……奉神之地见血,连累神女也差点受伤,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江芷玉瞳孔微缩,竟有些魔怔起来。
兀的,她从地上抓起一把断折的残剑,看也不看地便往自己身上捅。力道之大,动作之干脆,显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谁也没料到江芷玉此举,连离得最近的金逸也没反应过来,迟了几瞬才伸出的手只与剑尖堪堪擦过。他无力地嘶喊起来,本以为会看到妻子血溅当场的惨状,却发现那剑尖像是被什么挡住一般,任江芷玉如何用力也再刺不进分毫。
“我有让你去死么?”
无端风起,原本堆叠在地上的纱帘被吹得四散飘扬。江朔下了阶,不染纤尘的鞋底就这样踩在血泊之中,拖曳的斗篷也沾了脏污。她缓步走到江芷玉的跟前,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我有让你去死么?”
江芷玉仰着头,露出细长脆弱的脖颈,她怔怔地看着来人,“都是芷玉的过错……”
江朔极轻地蹙了下眉,伸出指尖点了点江芷玉的眉心,又将手反覆在江芷玉握剑的地方,微微用力,便将那柄残剑抽离了开来。
江芷玉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她再度看向江朔,语带茫然:“神女,我、芷玉这是怎么了……”
“你魇住了,回去休息几日便好。”
江朔简短道,带着难以察觉的温和。
“可是,这一切都怪芷玉——”
江芷玉虽清醒了些,却还是固执地认为责任在己,在巨大的负罪感面前,甚至第一次忘记了江朔神女的身份,反与她争执起来。
“我既没说你有过错,便不必自己上赶着认罚……还是说,你离了弥罗小院,便不再听我的话了?”
江朔无意在江芷玉身上浪费时间,索性施压将人话头堵住,见她急切地捂住嘴,确实没有再说话了,方又看向金逸。
“……多谢神女相救拙荆。”
金逸神色复杂地道谢,心中也不免为自己一开始的态度惭愧。
“她是天水城的人,我自当护佑。”
江朔的语气冷淡下来,“至于你……倒在地上的这些人,都是从金家的队伍中冲出来的。金逸,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金玉城与天水城世代交好,今日又是在下娶妇的好日子,想是有人借机挑拨两城关系,这才混进了我金家的迎亲队伍,又在神女的院子里大加放肆……此事,金逸定会给天水城、给江家一个交代!”
金逸面上有些难堪,却还是勉声道。
他犹豫地抬眼,本想从江朔的表情中捕捉些端倪,却无奈只窥见一张精巧的银制面具,全身更是被兜帽斗篷遮挡得严严实实。反观他自己,解释也好,补救也罢,所有的反应都被江朔看在眼皮子底下,没有丝毫可供遮掩的机会。
“你是贵客,又还要照顾九娘子,这几日便暂时留在客房休息罢……六长老!”
江朔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金逸身上,虚瞥一眼后又越过他看向身后急急赶来的另一群人。
‘六长老’三字,正是对领头之人的称呼。
江岱领着大批护卫在江朔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拱手行礼,方道:“我等来迟,望神女恕罪!”
江朔浅浅一颔首,没有理会江岱话语里的告罪,只对他身边的女子道:“金家的人和事,三娘子想来是熟悉的。金家郎君既为接亲而来,便不必多掺和进去了,就请三娘子替自家晚辈撑撑场面罢。”
那女子丹裙高髻,容姿姣美,正是六长老江岱之妻,二十年前自金玉城嫁来江家的金三娘子。
“……定不负神女所望。”
金三娘子垂目应下,面色却阴沉得有些可怖。散乱倒地的贼人身上,被血污洇透的金家服制还隐隐可现。她缓缓收回视线,再次告罪一声,几步走到金逸身前。
“堂姑……”
金逸嘴唇翕动,只来得及称呼一句,便被金三娘子毫不留情地掴了一巴掌。半张脸伴随着刺痛立时肿胀起来,嘴里也泛起了铁锈味。
金逸捂着被打的地方,有些怔愣地盯着金三娘子,“……堂姑,你这是做甚?”
“兄长在信上说,你是金家此代最优秀的子弟,撑得起两城盟好的大责。如今瞧来,怕也是言过其实了些。”金三娘子神态冷漠地打量着金逸,“因为你的疏忽,贼人出现在了弥罗小院,甚至险些害伤神女……我只掴你这一巴掌,已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多有克制,你如何还敢质问于我!”
金逸死死咬住下唇,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金三娘子没有冤枉他,这件事里确有他不可脱卸的责任。只是金逸自小众星捧月般长大,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打,又受此直白的责骂,实在令他自己难堪。
“……三娘!”
江岱拧着眉,朝江朔的方向示意了一眼,又缓缓摇头。
金三娘子这才收手,冷哼一声,抚着袖上的褶皱回到江岱身边。
“至于江家的人……六长老,就按从前的惯例处理了罢。”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何情况,脚下一转,顺着来时的方向便要回去。行经某处时,却又兀的停了下来。
“……你这样冲出来,就不怕掉了命?”
被江朔问话的,正是在紧要关头挡在江朔身前、与贼人往来拼杀的粗衣男子。
“愿为神女而死!”
男子的姿势,与跪伏在地的其他江家人没有区别,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抬起头来。”
江朔又道。
男子依言而动,露出一张年轻而俊朗的面孔,疏眉朗目,相貌堂堂。此刻微微仰头,眼睛却低垂,十足的虔敬模样。
“……汪怀舟?”
江朔的目光在男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肯定道。
男子的眼睛略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他抿着嘴,试探地问道:“……神女见过怀舟?”
“江家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
借由面具的遮挡,江朔的视线从汪怀舟开合的唇瓣扫至微扬的眉尾,最后蔓延到左右耳际。她沉下眼,话锋一转:“这样好的身手,却只能在江家为奴为仆,岂不可惜?”
“……怀舟、非江姓人。”汪怀舟别过脸,“当年若非养父怜悯,将怀舟从湍流中捡了回去,照顾吃穿,传授技艺,怀舟只怕早不在人世了。如今能得一遮风避雨之处,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再生其他妄念。”
“生一次妄念又如何?”
江朔不再停留,提着裙摆缓步上阶,“汪怀舟,即日起入弥罗小院,为内院护卫……之后的事情便请六长老多费心了。”
汪怀舟蓦地抬头,视线追随江朔而去。
灼灼日阳之下,他再看不见其他物事,一双眸眼只映得下江朔一人身影,镌骨铭心。
“谨遵神女吩咐。”
不远处,江岱拱手称是,又指着人细细叮嘱了许多。待留够拾整屋院、收拾残局的奴仆之后,方携金三娘子离开。
临跨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打量了尚跪在地面的汪怀舟几眼,神情复杂难言,似是钦羡,似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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