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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台,位于神魔天井所在海域,此海域叱咤着万钧雷霆,水中惊雷,比空中传播更广更远,便是一瞬就能夺了人的性命。
古书言,这雷霆能消因果轮回,将人从世间彻底地抹去,所以无人敢靠近其千丈之内,刑台
也只是设在其海域边境,取雷之余威为刑罚。
修为弱者,百道之内便能取命。若无间隔的千道受下,便是仙族至强者也难逃一死。
然取命易,毁骨难。仙骨乃是仙之根本,唯有千道雷刑将其挫扬,方能尽毁。命陨仙骨犹在,转世为凡却仍有希望成仙。但若仙骨一毁,无论轮回几载,再无仙缘。
古书言,堕仙,仙化魔也,褪骨为凡,方能去其魔相。
彻底毁去仙骨,断了成仙的资质,她才能将那堕仙印彻底去除。纵使千道雷刑凶险万分,白荼也只有一试。
刑台边,水流涌动,雷霆余音震动着水波,时见沉浮着无名的尸骨碎片让整片偌大的水域死气沉沉。
岭音递上一个安抚的笑,唤了白荼的名字,像是这样才能更加清晰地唤住她一般道:“白荼……师姐,我们等你回来。”他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珠交给白荼,“若你危急,它自会感应。”
峒弦脸色有些苍白而僵硬,好似有什么即将从她的生命中剥离,而她只能坐以待毙,她终是愣了一瞬,虚张声势道:“快死吧你,这样我便是玄音第一美了。”
白荼哑然失笑,回道:“今日便不同你争了,无论生死,今后都是你最美。”
峒弦默然地将头一偏,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成了灰白:“那你也得活着。”
待白荼走上刑台,岭音对垌弦道:“你去吧,我留下来守着她。”
垌弦垂眸:“我去请长老为她起阵。”
她离开的时候回眼望向刑台,擎天的高柱好似不可攀越的囚笼将白荼锁住,她身形是瘦弱的,甚至是纤瘦无比。
她发现自己从前都忘记要好好地看一眼她,没有记住她曾经如荼蘼一般动人的模样。
刑台之上,雷霆轰鸣,震耳欲聋,古神威严的声音带着威慑压在白荼身上:“何罪受刑?从实招来!”
白荼垂眼,回想起那些梦魇一般的咒骂,声柔而有力:“拖累师门,毁人前程,是以受刑。”
一道雷光闪过,以白荼为圆心点燃了雷火,而此圆尚未成型,火光便熄灭。
声音道:“非罪!”
白荼勾起一抹苍白的笑,答道:“天生堕仙,是以受刑。”
又一道雷光闪过,雷火更旺,然其仍在将成圆时灭了火光。
“非罪!”
白荼深吸一口气,望着千丈之上璀璨夺目的雷霆白光,就算在此说出那样的话,也会消失在巨大的雷声中吧,她好似剖开了自己的心,任它将明亮与晦暗统统打碎,答道:
“爱慕师长,难制妄念,是以受刑……”
雷光坠地,烧成烈火将白荼囚在其中,她的脸映着火光,失去了血色。
“乃罪!”
古神的声音伴随着雷鸣电闪向白荼涌来,淬仙雷斩下,一寸寸打在白荼的身上。
有那日缚魔网疼吗?有治腿时万蚁噬心的疼吗?有那些轻蔑的眼神和讥笑的言语疼吗?有师父印刻在心中的模样疼吗?
白荼嘶哑着伏在地上,鲜血在水中淡开,随水流激荡,这些疼痛足以让这具身体粉身碎骨,但她的心却一片敞亮,强忍着不住咳出的淤血,她道:“请雷千道,断我执妄!”
“准!”
熊熊烈火中,岭音难辨白荼的身形,但他的伴生元玉传来的阵痛却让他清楚地明白,此刻白荼正受着何等的酷刑……
雷刑持续了三个日夜,元玉忽传来一片空洞与虚无的感觉,刑台上火光消逝,岭音猛地瞳孔紧缩。
竟是,障眼法!
他感受着珠内的气息,这三个日夜从珠内传来的疼痛竟都是她施的法术!
否则这雷刑怎会只是这般阵痛,应是钻骨刺心才对!
你怎么能这样瞒住我,白荼……
那片空洞好似要将他吞噬,那是死亡的气息……他从脚开始麻木起来,好似身上的力气,血肉,魂魄,都一点一点掏空了,岭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到刑台之上,只见那一片血污之中,看不出是人的形状的,焦黑的,肉泥……
怎么会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她呢?
几根碎指包裹着玉白的珠子,随着水流缓缓散开,玉珠落回了岭音的手中。
他想要回溯着障眼法之下白荼曾受过的痛楚,好似这样,他心中的疼痛便会少几分,但连这种疼痛也没有被记录下,若即若离的阵痛隔着遥远的空白,却更深,更深地剜过了岭音的心。
他大概是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疼痛,就像这个本该轻易就察觉出的法术。
岭音将玉珠一扬,此珠藏着他一生的修为,他原是拼了命也想救下她的……岭音握拳,玉珠破散,碎成了星星点点的荧光,它们静静悬浮在水中,净化了水中的血污。他不由得咳出一口鲜血。
意识模糊前,一抹白衣落入他的眼眸,万千荧光回聚,碎裂的玉珠严丝合缝地恢复了原状,回到他的眉心……
师父……
终于回来了……
他后悔了……他不该弄丢了她的。
……
而后三年,仙尊怜听封锁了刑台海域将自己关在其中,无人知其内发生了什么……
三年后,海域封印消散,仙尊怜听失踪,有人说曾看见仙尊抱着个瘦弱的女子出了海域,还有人说仙尊同请了千道雷刑,已魂归天外了。
长老们没有按承诺一般为白荼昭雪,而以其悔过自绝潦草了事。
峒弦登上仙宫讨要说法,却被一巴掌扇倒在地,踹下了仙梯,她那一把灵玉瑶琴摔得粉碎,索性弃了琴术,从此再不抚琴,而那个耳光被灌注刑罚之力,像是刻在她脸上一般,不能消散,峒弦以刀将印迹从脸上剜除,再没恢复原来的容貌……
岭音默默修好了峒弦的琴,还与峒弦。他与峒弦不同,几乎随意地便放下了一切,他将伴生元玉献给七长老落檀以示诚意,归顺于落檀所在的衡木派。
还琴的那天,岭音问峒弦,是否同他走,本就不抱期待,却莫名又问了,不出意料,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岭音淡淡回道:“白荼罔顾伦理,爱慕师尊,明知师尊身系仙族命运,仍将他蛊惑至此,如今白荼已死,师尊失踪,你我是时候放下前尘,寻条光明的路走。”
峒弦将岭音修好的琴砸碎在他脚下,尽管她见到这好似如初的玉琴时几乎是难掩的欣喜,而她现下眼中晦暗一片,她狠狠道:“走你的光明路罢!”
岭音呼吸一滞,微微垂眼埋了所有的情绪:“你该收敛些自己的脾气,莫要谁都敢得罪。”
他抬眼,峒弦只见他眼中往昔的青涩竟已褪了个干干净净,语气疏离得仿佛对着陌生人:“否则……你们玄音派怕就要毁在你的手上。”
看着眼前的面容已展的少年,峒弦忽然有些心疼。三年光阴,令他们改变如斯,日后,怕是再无并肩之日。
她背过身,破碎的琴玉在地上斑驳,还有自己的影子,不见往昔风采。
“我自会守好玄音派,不劳你这个叛徒挂心。”
……
九天之上,万古寅夜,一具男人的骨骼,浮于无数星辰之间。
一阵紫光从他指骨所戴的晶戒中漾出,血肉附上骨骼,经脉穿行网织,五脏六腑在他的体内飞速生长,渐渐的,皮肤拢上这团□□。乌黑的发垂下,玄衣变幻至身,男人睁开眼,紫光覆上他的瞳色。
好似溺水之人重出水面,男人有些力气不支地跪下,呼吸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星光自他颇凌乱的黑发与衣衫间穿过,他微咳几声,一张脸病态得苍白。
他力乏地将手上的晶戒取下。瞬间,那一身玄色如墨入水,自上向云间倾泻而下,又自云中汇聚成人形的虚影。
那影子以一种极古老的方式向男人跪拜道:“祸,恭迎吾主归来。贺喜吾主取得至阳之力!”
男人没有意料之中的欣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此三年,界位如何?”
“回主上,自那女人之后,尚无异动发生。”
那女人……
男人回忆道:“那日仙族人将自己的仙骨给了她,只要时日足够,她定能孕养出新的至阳之力。”
“主上是想将她捉回以养至阳?要开启封印吗?只要获取了他与那女子的记忆,必能找到那女子所在。”
男人眼中却是晦明不定,他道:“这封印动不得。他不会将她带出海的。走吧,去下面看看,此世,她应是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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