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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云中连忙叫小厮将大门关上,唯恐叫邻里听了笑话。
塞外金戈斩匈奴,马革裹尸归故里。这是云中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期许,故而下人们顺着前夫人意思唤大公子“温戈”,实际温鹤才是父亲为他取的名字。
那年他刚进私塾,母亲挺着十个月的大肚子在屋里哇哇大哭、大叫了好几个时辰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父亲将他按在灵前对着牌位磕了几个响头后,他也就没见过母亲、也没有喊过一声母亲了。至于从母亲离开的那间屋子里被抱出来的女婴长大后也被自己的哥哥要求不得喊旁人“母亲”。
“你凭什么这般指责我,谁要去那个国子监,要去你自己去“
“你有什么资格不听我的你什么东西不是我给你的你敢不去!”
.......
"今天要么就是你去死要么就是我死,我要是让你这个畜生完完整整走出这个家门我就不不得好死,我们走着看!"父亲口不择言,哥哥也不遑多让。
这一番闹剧终被安邑坊的其他邻里过来劝和后落下帷幕,云中听着空中仿佛还飘着那几句“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管得着吗?碍着你升官发财了吗?”诸如此类。
父亲在官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五品朝议大夫。往昔年华已逝,如今满头华发。从寂寂无名的乡野秀才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方才终成一个普通的三甲同进士,初入仕途被放官至地方,几年蹉跎后回京述职,原本被授予国子监监丞却又因脾气火爆,同僚大多看他不顺眼,兜兜转转许多年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
半生奔波,故而格外珍惜所得。望子成龙之心强烈,前些日子还拉下老脸找自己昔日的同僚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谋得了入国子监的资格,百般说辞竟叫这个冥顽不灵的儿子叫嚣不需要倚仗他老爹那点微薄的权势给自己铺路——胸无点墨还这般好高骛远,孺子不可教也!
此后温鹤再也不曾归家过,他离开一个多月后舅舅家来人给了温府一封信,信上说温鹤去了漠北闯荡,说了让云中不要挂怀,只字未提父亲。
温云中轻轻抚摸着着挽着青丝的银簪,那是六年前哥哥送的。
送给云中时温鹤说道“妹妹,这把刀我请了专人打造,细软锋利,可作银簪装扮亦可作武器防身,你别看哥哥平日跟爹那样吵,你在家可别学我,你是女孩子本就势单力薄,于世间行走举步维艰,要多多为自个儿筹谋,常常自私些也无妨的。”
然后当天夜里哥哥就同人斗气争胜被市井里的流氓用斧头砍伤了胳膊,哥哥也逐渐变得暴戾狠辣,不肯与人亲近。
温大人托昔日友人得来的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便被硬生生给了温云中,因为老人家不想友人觉得自己被耍了,也不像将家中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弄得人尽皆知。
温云中在墨晴的一番捯饬下形貌虽难掩阴柔但已与平常男子并无差异,声音也被父亲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磨了尖锐——俨然一个风吹即喘的文弱书生,面白体窄。
温云中算是作为贡监中的拔贡入学,名义上就是从地方选上来的学员,只不过位次低于优贡和岁贡。苏持节则因无故在会试中落选而作为举监入国子监补习;不过总算是进了国子监,如今就是要好好准备着来年的春闱了。
监生夜里分配好了房舍,各自也都安顿好了行囊诸事,司业也逐一说明了国子监诸多事宜,例如“凡生员遇有事故者,须置文簿。但遇生员请假,须于祭酒处呈禀批限,不许于本堂擅请离堂”。待监生回房舍休息时,夜色已浓。
“呦呦呦!这不是鼎鼎有名的苏公子吗家父常与同僚提及我辈之中有扶龙之臣,如今得见,穷酸迂腐之气难免叫人失望。”礼部尚书之子裴诚阴阳怪气地说道,声音拦下了行色匆匆的苏持节。
“这不是鼎鼎有名的苏公子吗?家父常与同僚提及我辈之中有扶龙之臣,如今得见,穷酸迂腐之气难免叫人失望。”礼部尚书之子裴诚阴阳怪气地说道,声音拦下了行色匆匆的苏持节。
“我想着是谁呢,但一听见满身金银也盖不住以宫笑角之声便猜到是裴公子了。”苏持节掉了掉书袋,想着这个身着华丽衣衫的贵公子蠢笨如牛反应要慢一些。
“裴兄,这厮是说你自以为是十分蠢笨呢!”裴诚的跟班谄媚地解释道,只是脑子也并不算聪明,刚说完就被裴诚踹了一脚还被训道“要你在这多嘴,本公子难道不知道何意吗?”
“我看你不过是浪得虚名,也就是个掉书袋的。本公子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出门落魄的还满脑子想攀高枝儿,妄图与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平起平坐的穷酸书生,难不成你以为日后当了官,就能享受我们这些人的叩拜敬仰?就算你彼时当了丞相那又如何,还不得靠着我们名门世家撑腰才能求得仕途可走。”
“借裴公子吉言,往后鄙人若是忝为丞相,必会登门拜谢。只是裴公子如此高瞻远瞩,有没有算过自己官运又如何呢?且不论吾之寒门之流,裴公子应该也是颇有志向,深明自己在几大士族子弟不过是凤尾,故而想在我等寒门子弟之中妄图当个鸡头。”
“你这样的庶民最好还是不要和我争,我知道你自恃才高认为学而优则仕,可是你也知道进士登科何等困难,你以为单凭你才高就能做官?没有朝臣为你举荐凭你是天纵英才也要被埋没!”
“古人云:‘虎父无犬子’,礼部尚书裴大人何等股肱之臣,克己奉公为国集天下英才于朝野,只是今日听闻裴公子一席话便觉得痛心不已,古话后三个字有假了。”
“苏持节!——你们几个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得了嘴上的便宜是有代价的!”于是裴诚那几个因着自己父亲在朝中仰仗裴诚父亲提携的世家子弟便朝着苏持节动起了手。
几个人围着苏持节动手,却也没多久就有血渗出了他的胳膊,几人各自在心里纳闷儿到底是哪个同伙身上带了利器,心中暗暗惶恐将事情闹大了。
折返房舍的温云中看见了这一幕便忍不住呵斥,夜色浓郁,温云中看不清几人相貌,但也顾不上对方是何人许了。
“住手!公子真是好教养!你以貌取人况且不论,目下,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你倒好,只顾着逞口舌之快,说不过便要动手打伤同窗,这便是你身为士族子弟头戴金冠,身拖长绅该做的事情?整日里醉醇醴、骑大马、饫肥鲜却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教,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比之寒门还不如!”
四下无人,故而裴诚便来寻衅滋事,但见人来,几个跟班便作鸟兽散,裴诚面上平淡道“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何人,你若是敢再挑事生非,我叫你被打的满地找牙,让你往后没脸面抬头见人!”温云中故作狠厉,裴诚以为来者是个不好惹的,自己的跟班们也不在身边壮胆便也如丧家犬溜走了。
温云中疾步扶起了苏持节,却碰到了被刀刃划伤的血口。
“呀!有血!”温云中摸到了黏糊糊的液体,还闻到了一股铁锈味便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再定睛一看识出了眼前的人。
“苏兄,你怎么如此狼狈呢?我为你包扎一下吧!”于是二人来到了房舍内。再烛火照耀下,温云中看见了伤口是从胳膊外侧上方落到手臂内侧下方,看上去倒是不像旁人持刀划伤,像是自己划出的口子。
温云中心直口快直接就问了出来,苏持节沉默未语。见此情景,温云中心下一惊,随即将手中的上药重重地掷在地上。“我原以为苏公子文质彬彬的模样是个君子做派,竟然不知心思如此缜密,想来我为公子仗义执言是扰乱了公子的计划,是我的不对了。”
“苏某对温小姐感激不尽,适才温小姐话势腾挪,颇有《韩非子》鞭辟入里、峭拔犀利,令人叹服,倒是苏某的这些雕虫小技让温小姐见笑了,只是苏某家贫,若想往后立足却也如裴诚所言,并不是才高便能仕途畅通无阻的,若是心思单纯的必定是走不长远。”
“你……你怎么知道?我……”温云中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拜别恩师后赶去夜会苏持节,按照此人的城府一定是当日就发觉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苏持节原本并未揭穿自己,但是适才一番话故意提及她女子的身份就是在警告她为彼此守住秘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如此做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你放心,你既然是我夫子器重的学生,我帮你瞒过去,我的事你也要帮我瞒着。我觉得,你原本是可以不与他发生口角之争的,不去招惹他不就好了。”
“温小姐不知世故,他既然主动找上我,这便不是我想要逃避就能消弭的争端。‘世之道,人不自害而人害也;人之道,人不恕己而自恕也。君子惜名,小人爱身。好名羁行,重利无亏。’温小姐想要做君子,可是苏某却觉得不为小人难以成君子。如今我势弱,无以根除后患故而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竟然读过《罗织经》,一来,我看不惯其中的手段,二来呢,我也挺害怕你这样行事的人加害于我,故而我们最好往后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就此割席,你回你自己的房舍就寝吧。”
“在下与温小姐分到同一间房舍,往后是舍友了,井水终究要汇入到河里。”
“你别叫我温小姐!”
“温兄,今日多谢了。”之后便没有应答了,温云中吹灭了烛火气冲冲地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对方。
第二日,那群殴打的学子中有几个倒霉的、家世算不上很好的便是因为挑事而被逐出国子监,至于裴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确实不再来找苏持节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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