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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京都被笼罩于惨淡浓云之下,乌压压的云层边儿泛着红,似有落雪的迹象。
居于城门北边的苏府门头瞧上去虽不大起眼,可是在这样寒风肆虐的天气,冻得浑身瑟缩的年轻门子仍缩着脖子、揣着袖子兢兢业业在门口守着。
苏府并非位于闹市,现下街上来往的人几乎寥寥。门子等了许久,直到站到两腿僵直,才总算瞧见不远处有一人牵马朝此处行来,他顿时振作精神,睁大了眼睛瞧着那一人一马。当他瞧清楚牵马的颀长身影是位男子,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
家中老爷命他每天守门等着离府多年的大小姐归来,细数一下,他已等了足有十来日了,却连大小姐的影子也没见着。况且大小姐离府已有十来年,他一个从未与她谋面的门子哪知她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明明连家中老爷自个儿都不清楚!这几日他瞪大了眼睛张望,眼珠子都快脱眶了,就连外头路过的老鼠都数得一清二楚,却愣是没等着苏家大小姐登门。
正当这门子暗自不满犯嘀咕的时候,方才牵马的人已行至门前,也不打招呼就直接要牵马进门。他忙上前拦住了来人,一抬头,发现这人的装扮有些蹊跷。眼瞧着来人是位身着青色棉袍、面容清秀的男子,可是耳侧却垂着一对白如凝脂的明月珰。
他来不及思量此人是男是女,挺身拦在了来人身前:“等等,这里可是苏府,你大摇大摆地牵马进门,可是找错了地方?”
来人左手牵马,抬眼往门牌上瞧了瞧,用清悦好听的声音回道:“是苏府就对了!”
话音未落,那人便抬脚进门,又被狐疑满腹的门子给拦了住:“你……你是谁呀?苏府是你说进就进的吗?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来人瞧着门子横眉竖眼的模样,轻叹了口气,朝门内张望了一下,声音依旧朗润和气:“我觉得这儿挺凉快的,所以打算就在这儿待着了。你去跟府内的老爷通报一声,说是苏凌霄回来了!”
门子一听到“苏凌霄”三个字,不由打了个激灵,忙垂首弓腰应道:“大……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您……您这副模样……小的这就去通报……”
他原本是边说边偷瞄着一身男装的苏凌霄,却见她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忙一溜烟似地奔向了内院。
这阵子苏家的二小姐一直卧病在床,请了好几位大夫前来诊治也不曾好。眼下苏家老爷与夫人正在二小姐的闺房外间愁眉不展,忽听门子来报,说是大小姐回府了。
还没等苏老爷反应过来,苏夫人倒是乐颠颠地奔到了内厢房,一屁股坐到了卧病二小姐的床边喜滋滋地说:“云儿,你姐姐已经回府了,咱们一家现下总算可以安心了!”
她原本想再与卧床的女儿唠叨,听到外厢房苏老爷的咳嗽声,只能朝女儿使了个眼色便匆匆出了门。
苏凌霄在外头等了片刻,见并无人前来迎接,便兀自牵着马进了门。绕过了大门处的影壁后,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不远处的游廊有人影晃动,便收住了脚耐心等着。
苏老爷与夫人步履匆匆地赶来,逮眼瞧见了院内立着的一人一马,不由狐疑地驻足打量。好在是门子机灵,忙上前介绍说:“老爷,夫人,就是这位自称是咱们府上的大小姐!”
苏老爷抬眼打量着来人,见她面色微黑,穿着一身男装,除了耳侧垂着的一对明月珰,几乎让人瞧不出来她是位女子。似乎是一黑毁所有,他觉得眼前这位自称是他女儿的人模样一点儿都不像他苏家的人!
站在他身侧的苏夫人也暗自打量了来人半天,她早就听闻逝去多年的大夫人生得貌美,因此暗想着不管怎样,那位苏大小姐定也生得水灵漂亮,谁知今日一见,眼瞅着面前跟黑炭似的不男不女的人儿,她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如若把这么个人嫁到了侯府去,估计那位小侯爷气起来能随便寻个什么罪名扣到苏家头上,眼下这般可如何是好啊?
苏凌霄见眼前这二位打量了她半天却未开口,也只得硬着头皮自我介绍。她习惯性地朝二人俯首抱拳一揖,清冷的目光扫向了苏老爷:“爹,是女儿回来了!时隔多年,您总不至于认不出了吧?”
单凭模样,苏老爷确实不大认得出来,但眼前这人耳侧垂着的一对明月珰甚是晃眼,也极是眼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能清楚地记得他原配夫人的音容笑貌,更记得她生前最爱佩戴的那一对耳饰。他眯眼瞧着在苏凌霄耳侧晃荡的明月珰,颇有些动容,上前一步轻声道:“凌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说完之后,他蓦地一顿,四下打量了一番后,才疑声问:“你舅舅人呢?”
“哦,女儿是独自回来的!”苏凌霄边说边指着马背上驼着的行李,云淡风轻地答道。
“你一人回来的?杨家竟敢让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从千里之外赶回来?这……这也太不像话了!”苏老爷听后,既惊诧又愤慨。
“父亲言重了,女儿我有手有脚,也识得路,这不也平安地回来了?”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苏老爷手中:“这是舅舅让我捎给您的信。”
苏老爷接过信后,只随意瞟了一眼信封的字迹便知是出自小舅子之手,于是心中再无疑虑,将信收于袖笼中后,便指着身旁的苏夫人说:“凌儿,叫娘!”
苏凌霄闻言,面色一凛,盯着满面堆笑的苏夫人瞧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姨娘!”
虽说这苏夫人并非原配,但也是被扶正多年的当家主母,听黑面皮的苏凌霄这么一叫,心中自是不好受。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走上前握上了她的手,亲热地说:“凌儿千里迢迢赶回来,定是累了吧?为娘早就命人收拾好房间,还特意挑了几名伶俐的丫头前去伺候!”
“多谢姨娘费心了,女儿独来独往惯了,不喜跟前有人叨扰,那几位伶俐的丫头还是留在姨娘跟前伺候吧!”
说完,她一双好看的眸子瞟向了苏老爷,压低放柔了声音说:“爹,若是府上有先前在母亲跟前伺候的老人,烦劳爹爹指派一位前来陪女儿聊聊天、叙叙旧!”
苏老爷向来不管府中杂事,更是不知现今留在府里的老人还有几位,却又怕拂了女儿的意,只能把锅往苏夫人身上甩:“你待会儿去府里头挑几位资历老、懂礼数、手脚勤快的人去凌儿院里头伺候。”
“谢谢爹,不过一位就够了,人多了闹心!”没等苏夫人回话,苏凌霄将马交给了殷勤上前的小厮,顺带着嘱咐了句:“伺候好我的马,行李就先搁这儿,等会儿我自个儿提回去!”
最终苏凌霄的行李是两名年轻力壮的小厮给抬回房的,她住在内院北侧的一方小院,虽比不上主院宽敞,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洗漱完毕后,她故意忽略了摆在惹眼处的艳色袄裙,换上了她自带的男装。多年来在外奔波,她早已习惯着方便行走的装束。
才刚收拾停当,便听见门边传来了脚步声,正站在八仙桌旁捧着茶盏喝茶的苏凌霄侧身转头一瞧,见门边立着一位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双目含泪地看了过来。她离府时年岁尚小,虽有记忆,却记不得眼前这位略显老态的妇人到底姓甚名谁了。
“小小姐……奴才可算见着您了!”
苏凌霄听她这么一叫,猛灌了一口水,心内暗想:“这下完了,看这架式,怕是要叙旧到天明了!”
她不过是想找个妥帖的人聊一聊府中情况,顺带着套点关于她未来夫君的情报。当初师父说她此次回来定能结识如意郎君,让她好生把握机会。可她这一路行来,探得有关于她未来夫君的消息却是他是个庸碌的书呆子,可这类型的男子完全不是她的菜呀!就算是父母早先定下了这桩亲事,如若她真不喜欢,这婚,她铁定是要逃的!不过听说她未来的夫君是位侯爷,当今太后的嫡亲孙子,因此就算是要逃婚,估计还是有些难度的,所以她现今得做足万全的准备。
就在苏凌霄硬着头皮跟曾在母亲跟前伺候过的“老人”肖嬷嬷叙旧的时候,苏老爷与苏夫人也愁眉不展地在房里头聊开了。
苏老爷看了小舅子的书信,大致没讲什么内容,就说打小在他跟前长大的外甥女回府了,劳烦他多多照顾、好生宠着,若是让她受了委屈,他日后定然会上门讨公道云云。左右确认了回府的是自家的亲生女儿,苏老爷也就放了心。
可是苏夫人打从见着了面色黧黑的苏凌霄后,这心里头就一直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待苏家老爷放下了书信后,苏夫人便凑了上来,一脸为难地问:“老爷,眼瞧着凌儿与侯爷的婚期临近,若是就这么把凌儿嫁过去,小侯爷会不会……不待见咱们凌儿啊?如若成婚后入宫见了太后,会不会……吓着她老人家?”
苏夫人本不想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可是她觉得还是要面对现实,早些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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