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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漆黑的不见五指,汪顺如往日一般提溜着灯笼走在小路上,周围很是安静。街道旁的各家各户与商铺也大都熄灯熟睡了。
汪顺估摸着快至三更了,便敲了锣。
“咣——梆梆——”
万籁俱寂。只有洪亮的锣声回荡在空荡无人的街道。
又巡逻了几圈,汪顺已犯起了倦,他打着哈切,准备抄个近道拐回去。可就在他刚刚要迈入那巷子时,鼻尖却率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汪顺原本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的不行,他提起那红灯笼一照,直接吓得一个屁股蹲瘫软在地。
离自己的脚前堪堪几尺,一个血淋淋的头颅端端正正的放在那里。而那头颅的眼睛已被硬生生的挖去,只剩下两个黑呼呼的窟窿。而鼻子与嘴巴也被人为的缝起来了,远远瞧着就像是女子做的针线活,针脚细致又整齐。
汪顺吓的呆住了,他的后背已惊的出了一声冷汗。这时接近小巷似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倏忽间他便感到一阵风过,汪顺呆呆的回过头,竟看见有一行人赶到了巷口。
他顿时如遇救星,抓着最近的一个就扑过去:“救我!!救我!!!”可他却扑了个空。
那人将一个令牌怼到他眼前,笑了笑:“哎呀,可惜晚来了一步。嗯…例行一下公事,这位兄弟,你可曾有见到过凶手?”汪顺在看清面前令牌上的刻字后不由失声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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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到这锦衣卫新指挥使戚珩,那可真有点说头儿了。人是直接被陛下越级提拔至正三品的,正是顶了那犯事的毛骧的职。虽说只上任了短短半年,但咱戚指挥使不仅带领锦衣卫横扫了各地反叛山匪势力,还迅速查办了京城大小案零零总总共五十余件。这可是多少官吏一年功绩都不及的!这不,现成儿了咱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谁人看了不得上去奉承两句?”
阳春三月,正是柳树抽枝之际,青翠的枝条随清风飘扬着。于京城街头楼畔一茶楼小肆的飞檐下,店小二眉飞色舞的同前来品茶休憩的客人们唠着嗑。
“可有些人啊偏偏就不信邪,以为不过是个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哈…那日在朝堂之上,户部老侍郎扯着定安县丞贪污受贿一事不放,那可叫一个文过饰非,信口雌黄!又是归咎到人家个仓场总督身上,又是仗着一把老年纪痛哭流涕,敢情儿今个下朝后就要告老还乡的架势。当时据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戚指挥使就那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便让任作邕的脸色顿时大变。诸位猜,此为何话?”
此时茶客们都听的入神,连忙催促道快说。店小二咧着嘴乐了,顺带捞了捞胳膊肘上快滑下去的茶壶子:“诸位莫急,莫急,且听我说。他说的便是…‘如此看来任公您果真如传闻一般正义凛然,丝毫不顾昔日与贤宰同窗情谊。晚辈实属拜服。’”
茶客们恍然大悟,纷纷赞道好一招妙棋,称得上是绵里藏针,话里有话!邻桌一背着个大竹书篓子的白净书生原是一直侧耳旁听着的,这会也忍不住出声问道:“此为何意?”
“你说此为甚意?”一清脆如黄鹂子的女声突的插入对话,尾音还隐隐闷着笑意似的:“一来当今圣上原就忒烦这帮迂腐的吊书袋子。朝廷各党派向来比居同势,这其中个弯弯绕绕有谁敢出手?”
顿了顿,她又开口:“二来这案想必应由户部转交给其他,然则无论平级或是更往上的各司大抵是无人想往这火坑里跳的。是以任作邕仗着的是以礼而言圣上无法苛责之理,谋的是当个甩手掌柜暂避风头。谁料戚珩恰恰好掐着他意图脱身的点奉承起来,然又圆滑的挑不出一处错。因此这真真儿是让侍郎大人心里有火也没处撒了。”
自这女声接过话茬后,茶客们与店小二都已好奇的往声音源头瞅去,只见那靠里数第三扇镂空檀木花窗子斜倚着位梳着个蚌珠头的姑娘。一语了了,似是注意到打量,那姑娘微微抬了下巴回望过去。嘴角还噙着抹浅笑。
年轻些的茶客们和店小二不禁都红了脸,而年长些的却心觉诧异。
此女容貌姣好,穿着贵气,上身着墨绿色暗花绣缎合领对襟小衫,下身则是一祥云地月宫仙女玉兔纹织金锦马面裙。她含着双翦水秋瞳,笑靥生风时梨涡也捎带着泛起,瞧着倒是一副极好相与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反倒带着刺头儿似的字字珠玑。
见这姑娘不再开口,茶客们也都转头聊起了别的话题。
是了,姑娘其实姓池名妤,年方二八,是一位妄图出门闯荡江湖便真的于三更半夜悄摸摸翻出了池家府邸高墙的奇女子。奇女子此时正捻着一只刻着梅花凌寒的粉彩茶杯子来回把玩,心底暗暗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儿瞧瞧。
心念一动,池妤突然想到自己竟从未吃过东边夜市卖的金花团饼和包儿饭,立刻便拿定了主意。这次说什么也势必要前去一探究竟!不然岂不是白溜出来了。她撇了撇嘴。
往花窗子外瞥了眼,池妤才惊觉已是将近酉时。
堪堪变红的斜夕透过镂空檀木窗照在面前有些坑洼的钿云腿细牙茶桌子上,正好将街边路过的个个行人身影显现其上,鼻尖可以轻嗅到残留的茶香以及夕阳带来的阵阵暖意,耳畔听的是外头商贩小摊们吵吵嚷嚷的叫卖声。
是时候走了。从荷包中随意掏出几个通宝撂在茶桌子上,池妤便起身离座。就在路过门口那桌时倏的听见有人在聊着近日京城内频发的砍头杀人案。她猜,约莫又是方才的茶客和店小二所言。
说话之人虽刻意压低了嗓音,然穿堂风连通室内外,待到她走到半敞的竹门前依旧能听到模糊的两三个词:“据说那夜…有所不知……极其可怖…血…惨状…异玄司来……”
听到这儿,池妤猛的提步走出茶馆,手中下意识攥了攥荷包中放着的五星珠。
缘由无他,她打小便体寒,身子骨倒是不错。只是三岁时在园中玩时不知招惹了些什么脏东西,回家后三天两头的生大病。家中寻了一道士来瞧,道士掐指一算道她竟是天生八字排盘全阴偏印,便容易见鬼,临走前还让外祖父给她寻一件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随身揣着即可。果不其然,那五行珠一揣,不出半柱香就好的全全的了。
自那之后她便对奇谭异闻一类唯恐避之而不及,更别说沾上那档子异玄司的案子。异玄司那是何地?尸骨成山,鬼火狐鸣。且那鬼地方就堪堪挨着大明诏狱,还专收奇人异士为指挥使所用,破案更是极为倒行逆施。
池妤暗暗腹诽道:倘若我今后犯了事被缉到异玄司,期望爹娘能网开一面替我求个情,好歹留个全尸…
如此想着,她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自己所住的旅舍。这间旅舍离茶馆并不远,虽占地不大但所处地带实在繁华。往东走便是热闹非凡的夜市,西边则是各类宫妇及官家小姐常爱关顾的绣坊及绸缎行一类商铺子。一周前她本是临时起意出逃,在此歇脚了一宿后发觉这地无论去何处亦是方便,便干脆住下了。
刚要跨过旅舍的门槛,跑堂的小哥立刻热情的迎上来,池妤微微点了头,表示自己回来了。旅舍一楼的敞亮客堂内设有个个紧挨着的通铺,靠里头走甚至有家装潢精致的小古玩店。
虽不太清楚地价与流水分成之类的,不过她认为,光从掌柜那张宽大粉面脸上每天带着的渍渍油光便能瞧出他定是赚的盆满钵盈。
柜台前,胖掌柜正崴在藤椅上满意的看着算账先生打算珠盘子,掌柜抬头一见是她便笑眯眯的露出排排大牙,靠近中间的右边一颗板牙还是用金箔包着补过的。掌柜的今个乐成这样约莫是又有出手阔绰的客人光顾了。池妤暗暗思忖道,不过平常总是和掌柜拌嘴的老板娘这会儿倒是不在,不然在二楼都能隐约听见这夫妻俩吵个不停。
酉时正是旅客入住的高峰期,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几乎被堵的水泄不通。池妤在终于艰难的抵达二楼看台后已忘了一路上究竟说过多少声“借过”了,中途还险些被杂役小童端着的碗筷砸中脑袋,所幸经过一番努力终是到了房门口。进了屋,她立马跟没骨头般一屁股坐在进门侧的扶手椅上。
她住的是旅舍内最上等的天字房,房内配置一应俱全,且大都由紫檀木建构而成。扶手椅与浴桶皆是紫檀木雕花纹,沉香紫檀屏风上刻着有四季如意图,床也是市面上少有的六柱镶楠紫檀大床。要知道江南池家是向来出了名的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而池妤作为池家大小姐更是完美继承了这一秉性,即便是离家出走也要舒舒服服的吃好每一顿饭,睡好每一次觉。
想着有些口渴了,她从桌上捻了把出走前带的一包瑞龙茶叶放在茶壶中,开始泡起茶来。片刻后茶水便冲泡好了,淡淡的香气从小孔漫溢出。等不及去分装倒进其他茶杯中了,池妤就着一个茶杯子大口喝着,很快大半壶茶便下肚了。
池崇那厮总笑她是“套着大家闺秀皮子的街溜子”,她也常怼回去。只是茶馆那么多人瞧着,在外还真不太好意思以往日的做派喝茶,以至于点的茶都没喝几口,甚是口渴。
喝完茶后她随手拾起本昨个从街市上买的本小人书打发时间,这一看便入神了,再抬起头来已是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约莫已是戌时了。
一想到一会可以尝到香喷喷出锅的各类特色小吃,池妤便迫不及待的动身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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