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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徉又死了。
这是他第三次走过鬼门关。
顷刻间,地府万钟齐鸣,响彻黄泉、忘川和阎王殿,惊得众小鬼涌到奈何桥边驻足张望。
只见来人轻车熟路地直奔桥头,全无初到地府的茫然,几个老得见骨的鬼纷纷赞叹起他的气宇不凡。
而气宇不凡的向徉正手心冒汗。
也怪黄泉路上雾霭重重,待他看清对面那群鬼并被吓得魂飞魄散时,已经走到桥头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钟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嘶哑的广播声:“欢迎大家来到地府无限流职业技术学院。”
大家?
向徉独辟蹊径地找到了重点,仔细环顾身后,这才从迷雾里辨出几个人影来,看得出众人都有些戒备,相隔甚远。
唯独广播情绪高涨:“距离第六届入学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请各位有序进入考场,准备拼命吧!”
“……准备拼命吧!”
“……拼命吧!”
这是什么热血高校的画风?
正这么想着,向徉就感觉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地坠入了无尽黑暗中。
……
202402号考场。
临近周一的繁忙时段,这座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却寂静无声。
昏暗的会议室里,七个衣着各异的人围坐在长桌边,整整齐齐地昏睡着,只剩桌子中间的投影仪兢兢业业地发着光。
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向8的瞬间,向徉从失重感中惊醒了。
他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幕布上的几行字。
【周一的西西弗斯】
【考察:逻辑推理能力】
【请各位考生根据封面提示领取自己的试题册】
桌上是七本莫名其妙的试题册,身边是呼呼大睡的表弟吴橙,向徉自然选择先弄醒自己人。
“……哥?”吴橙两眼一睁,很是费解,“我咋还在加班啊?”
他依稀记得自己掉到了井盖里,可这会议室、这桌子……分明就是他实习的公司。
“别怕,你没在加班,”向徉抚摸着他的狗头,灿烂地笑道,“只是死了。”
吴橙:“……”
难道说地狱正是公司的模样?
向徉掐了把吴橙的右脸,疼得他嗷嗷直叫,才道:“看,不是梦吧,我就寻思好像听到地府叫我们参加考试。”
“你咋不掐自己来试。”吴橙嘟囔着,自醒来后他就发觉左脸火辣辣的,这下好了,两边疼得相当对称。
向徉看着他幽怨的小眼神,嘿嘿一笑:“走,先出去看看。”
吴橙轻车熟路地走在向徉前面,率先拧开了会议室的门,谁料刚迈出去竟一脚踩了个空,得亏被向徉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俩人扒住门框定睛一看,外面根本不是走廊,而是一片深渊!
向徉甚至感觉耳边拂过了细微的风,就好像屋内的热量和空气正在被深渊吸过去……
他迅速掩上了门。
“啪嗒——”
有人打了一个响指,接着,长桌边的人逐渐清醒过来。
“早上好啊各位。”
长桌前方的幕布上出现一个头戴马面具的人,声音经变声器处理得十分诡异。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射向他,甚至有个胆大的黄毛青年伸手挡在投影仪的光束前挥了挥。
马面人漆黑的眼珠子带着睥睨的神情扫视一圈后,落到门边的向徉和吴晨身上,做作地惊讶道:“让两位久等了,考试即将开始,请尽快入座。”
向徉和吴橙迟疑着,没有挪步。
“这是投影,你为什么能看见我们?”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红配绿背心的女生,右手臂还打着石膏。
马面人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头转到向徉的方向,语气不容置疑:“请两位就坐。”
一个穿着皱巴巴格子衫的男人搓着手站起来,嶙峋的脸上爬满疲惫,说道:“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
“出不去啊兄弟。”向徉指了下门,朝格子衫男苦笑道,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把门外形容为深渊还是黑洞。
听了这话,格子衫用视线上下打量起向徉,似乎想从外观里看出他的可信度。
“不信就自己试试呗。”向徉拉着吴橙往之前的座位走去。
他俩的椅子背靠书柜,向徉入座时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摆放的书目,却突然眼前一黑,害得他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谁把投影仪关了?”
“靠!老子还以为眼睛瞎了。”
“我看见投影仪了,等等……怎么开啊这个?”
在黑暗的催化下,焦虑蔓延到了每个人身上。
向徉朝桌中间探着身子,试图摸索投影仪,还没碰到任何物品,投影仪却兀自亮了起来——在并没有插线的情况下。
比这更诡异的是,就在长桌尽头,黄毛青年软塌塌的身体正顺着椅子慢慢滑向地面,仿佛只有一层皮兜着稀碎的骨肉。
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甚至连明显的伤口都没有,但人们把视线聚在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得近乎五官错位的脸上时,无一例外都知晓他已经死了。
而那只浮肿的手里正捏着刚拔掉的投影仪转接线。
向徉看着尸体绷紧发亮的皮肤,预感不妙,立马拉开椅子后退两步。
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卷发小女孩正疑惑地张望着,就被向徉捂住了双眼,同时便听他喊道:“橙子,看我。”
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黄毛的尸体就像装满水的气球般爆裂开来。
血水瞬间漫延到向徉脚边,即使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他也久违地感到反胃。
小女孩感觉覆盖住自己双眼的温热手掌紧绷着,几乎按疼她的鼻梁。
因扭头而幸免直视这一幕的吴橙看着溅在向徉下颌的血沫,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颤抖着掏出兜里的纸巾想要替他擦去。
旁边一个老人受到刺激而剧烈咳嗽起来,喘息声沉重得像大风刮过空旷的危楼。
格子衫男踉跄着冲去开门,没成想竟一脚踏入深渊,被身穿红绿背心的女生拽回来后便抵在门板上干呕起来。
“奉劝各位不要再搞无聊的恶作剧,”马面人再度出现在幕布上,“投影的作用,仅仅是为了让你们能看见我。”
而我,一直都看着你们。
格子衫听出言下之意,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真刀真枪固然极具冲击力,但这种无需借助任何外力就将死亡送达的力量却更令人脊背生寒。
浓烈的铁锈味和腐烂气息在房间内萦绕,众人都安静下来,垂头看着桌上的七本试题册。
现在屋里只剩六个人了。
幕布上,马面人优雅地前倾身子,做出“请”的手势:“请大家慎重选择试题册,不要弄错了。”
没人想知道弄错了是什么后果,都围拢到桌边,苦着脸伸长脖子查看封面的信息。
《辣眼骑士》、《假面牛马》、《透明人》、《自杀的猫》……不知所云。
真有人能跟这堆东西对号入座?
“我想,”方才咳嗽的老人已经缓和许多,伸出轻微颤抖的手按住其中一本点了几下,老山羊般的面庞上挂着微笑,“这本应该是我的。”
封面写着《万恶的资本家》。
格子衫抱臂瞥了眼老人,毫不掩饰对这个身份的不友好。
向徉:“噢?怎么说?”
“简单介绍下吧,我姓高,手里有几家公司,”高鹤双眉间的皱纹经年久远,取下老花镜后,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所以,咳咳……抛开修饰语的话,应该是在座里最符合的。”
身份自然要领,坏词儿也得摘出去。
“嚯,企业家。”向徉跟个捧哏似的。
“那我的就是《辣眼骑士》,”穿着红绿背心的女生拿了一本,挥了挥打着石膏的手,“我喜欢骑马,而且有人说我的穿衣风格辣眼睛。”
众人也不好评价她的风格到底辣不辣眼睛,都只是点点头。
“对了,我叫赵钱孙李,大家可以叫我小赵,”红绿背心的女生大大咧咧地说道,“小孙、小李也行。”
“真有个性。”向徉笑道,心说这姑娘名字和审美一样五花八门。
其他几人还沉浸在对黄毛之死的恐惧中,都阴恻恻地扫了向徉一眼。
接着,一只细细的胳膊伸到桌面,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混血女孩沉默地拿走了《自杀的猫》。
“小姜,你确定吗,”旁边的赵钱孙李见她没有解释自己和封面的联系,担心这小孩没有理解规则,“别拿成其他人的哦。”
“嗯,”女孩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却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还有,我名字是姜苍。”
“好的,姜苍。”
赵钱孙李浑然未觉,依旧用哄小孩的语气回应着。
大家对现阶段的认领都没有异议,接着吴橙认领《透明人》,格子衫拿走了《假面牛马》。
就差向徉没领了,但桌上还有两本试题册。
“多一本?”格子衫这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小伙子没了,多出来的一本就是他的吧。”高鹤提醒道。
向徉没做解释,修长的手指掠过《最强大脑》,干脆利落地选了从未被人提起的《地府常客》。
格子衫男一看,冷哼道:“晦气,这本是那个死人的吧。”
“那你呢,来参加地府这个考试是因为好玩吗?”向徉笑了笑,简单介绍完名字,便没再说话。
“各位确定了吗?”马面人出声询问。
大家稀稀拉拉地回应着“确定”,毫无底气。
马面人叹了口气,沉吟道:“真遗憾……”
众人一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三秒的战术性停顿后,马面人恶劣地咧嘴一笑:“各位都找到了自己的试题册。”
静谧的会议室里,有人气急败坏地啧了几声,敢怒不敢言,更多人则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格子衫小声嘀咕:“最强大脑还真是那个黄毛?”
“人不可貌相啊。”高鹤感慨道。
向徉将视线从剩下的那本题册移向黄毛尸体,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无迹可寻。
“接下来是干嘛?”格子衫问道,看样子已经进入这马面人带的节奏里。
“噢,简单说就是,这个公司即将会发生一场凶案,而你们的核心任务就是还原真相,找到凶手。”
“破案?”
赵钱孙李的视线扫过正在戴老花镜的高鹤、瘦瘦小小的姜苍,以及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就靠我们几个?!”
不怪赵钱孙李会震惊,向徉同样也想不通是什么伯乐才能一眼相中这群老幼病残来解决案子。
马面人没有回答,宣布道:“现在,考试开始。”
会议室的顶灯亮起来,向徉不适应地眯了下眼,低下头翻开试题的第一页,只见内容言简意赅。
【你的身份: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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